冯志远站在33层天台边缘，十月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脸。
他低头看着脚下蚂蚁般的行人和玩具似的汽车，只要再往前半步，所有的痛苦就能结束了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他掏出来看了一眼，是个陌生号码。冯志远苦笑，
大概是又一个催债的吧。他本想挂断，鬼使神差却按下了接听键。"是冯志远先生吗？
"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男声，不像催收人员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。"我是。你是？
""我姓陈，朋友们都叫我老陈。听说你最近遇到些困难？"冯志远握紧手机，
指节发白："如果你是来催债的，大可不必这么客气。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，
站在天台边上，随时可以跳下去。"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"巧了，
三年前我也站在同样的位置。"老陈的声音依然平静，"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互助小组，
现在我已经还清了300万债务。如果你愿意，今晚七点可以来城南废弃工厂区B栋3楼，
我们每周三都有聚会。"冯志远愣住了："什么互助小组？""逾期上岸者联盟。
"老陈轻笑一声，"名字有点中二，但确实帮到了很多人。
至少听完今晚的分享再决定跳不跳，怎么样？"冯志远低头看了看手表，下午4点23分。
他忽然意识到，自己其实并不想死，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。"好，我去。
"他听见自己说。废弃工厂比想象中干净，明显有人定期打扫。
冯志远爬上锈迹斑斑的铁楼梯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金属的**声。
三楼左侧的门缝里透出灯光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推开了门。大约二十多人围坐成一圈，
有男有女，年龄各异。他们面前的折叠桌上摆着一次性纸杯和热水壶，
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读书会。唯一不同的是墙上贴着的标语："不抛弃，
不放弃"、"上岸不是梦"、"活着才有希望"。"冯先生！
"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向他招手，"我是老陈。"老陈比想象中普通，圆脸，微秃，
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，像个邻家大叔。他热情地拉着冯志远入座，递给他一杯热茶。
"今天我们有一位新朋友。"老陈向众人介绍，"冯志远，35岁，前互联网创业者。
"冯志远局促地点点头，不明白老陈怎么会知道他的信息。"按照惯例，
新朋友可以先说说自己的情况，当然，不想说也没关系。"老陈鼓励地看着他。
冯志远盯着纸杯里漂浮的茶叶，突然有种倾诉的冲动："我...创业做教育APP，
融资500万，去年资金链断裂。为了发工资，我借了网贷和高利贷，
现在欠银行、机构和私人总共280多万。"他的声音越来越低，"房子卖了，
老婆上个月跟我离婚了，催收的天天给我父母打电话..."他说不下去了，
喉咙像被什么堵住。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默默递来纸巾，冯志远这才发现自己哭了。
"我懂。"女孩轻声说，"我欠了90万，因为前男友用我的身份证借的网贷。
""我欠150万，堵伯。"一个壮实的男人粗声说，"戒赌两年了。""我80万，
给儿子治病。"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妈抹着眼睛。老陈拍拍手："好了，
今天该我分享上岸经历了。"他打开笔记本电脑，连上投影仪，"三年前我欠债300万，
现在——"他点开一张银行流水截图，"已经清零了。"冯志远瞪大眼睛。
截图显示老陈的账户确实没有负债，甚至还有5万多存款。"这不是P的。"老陈笑着说，
"每周三我都会更新这张截图。现在说说我是怎么做到的。"接下来的两小时，
冯志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认真听着。
账、如何制定还款计划、哪些催收手段违法可以投诉、哪些**来钱快..."最重要的是，
"老陈环视众人，"不要一个人扛。我们小组每个人上岸后都会继续回来帮忙，
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坚持下来。"聚会结束已是晚上十点。冯志远最后一个离开，
老陈叫住他："冯老弟，加个微信吧。我看你状态不太好，有事随时联系我。
"冯志远犹豫了一下："为什么要帮我？"老陈笑了笑："因为三年前，也有人这样问过我。
"他指指墙上的一张照片，那是个消瘦的年轻人站在天台上，"他叫小李，
是我们小组的第一个成员，现在在广州做外贸，已经还清债务了。"回家的地铁上，
冯志远翻看着老陈发给他的资料包，里面有各种法律条文范本和还款计划表。三个月来，
他第一次觉得呼吸顺畅了些。接下来几周，冯志远的生活有了微妙的变化。他白天送外卖，
晚上做代驾，周末去老陈介绍的家装公司打零工。每周三的聚会成了他最大的期待，
那里没有人嘲笑他的失败，只有实实在在的建议和鼓励。十一月的第三个周三，
冯志远兴奋地告诉小组，他找到了一份互联网公司的产品顾问工作，
虽然工资只有从前的一半，但足够开始执行还款计划了。"太棒了！"老陈用力拍他的肩膀，
"我就知道你能行！"散会后，老陈单独留下冯志远："下周我要去趟外地，
可能赶不回来主持聚会。你能帮我带一下新人吗？"冯志远受宠若惊："我？
可我才加入不到两个月...""你学得很快，而且经历很有代表性。
"老陈递给他一个U盘，"这里有我所有的资料和案例，你研究一下。"当晚，
冯志远熬夜看完了U盘里的内容。凌晨三点，他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，文件名是"真相"。
出于好奇，他试了几个密码都不对，最后输入"上岸不是梦"，文件夹打开了。
里面是一段录音和几张照片。冯志远点开录音，老陈的声音传出来："警察同志，我要自首。
三年来我以帮助负债者为名，
骗取会员费和信息费共计80多万元..."冯志远的手开始发抖。
照片上是老陈和几个陌生人的合影，背景是派出所，老陈手上戴着手铐，日期是——昨天。
他疯狂拨打老陈的电话，提示已关机。群里有人@老陈问下周聚会的事，没有回复。
冯志远翻看聊天记录，发现老陈从昨天下午就再没出现过。窗外，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。
冯志远站在窗前，手里攥着那个U盘。楼下，几个晨跑的人经过，有说有笑。生活还在继续，
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那些和他一样，把老陈当作最后希望的人。手机震动起来，
是小组里那个戴眼镜的女孩："冯哥，老陈联系你了吗？我这边催收的又来了，
急需他帮忙看看怎么应对..."冯志远深吸一口气，回复道："别急，我们一起想办法。
今晚七点，老地方见。"他关上电脑，拿起外套走出门。初冬的阳光照在脸上，暖暖的。
无论如何，生活总得继续。也许，这就是老陈留给他们最后的礼物——学会不依赖任何人，
自己站起来冯志远盯着手机屏幕，眼镜女孩林小雨的消息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视网膜上。
他反复删改回复，最终只发出一个简单的"好"字。废弃工厂三楼的灯光依然准时亮起，
但今晚的气氛明显不同。冯志远提前半小时到达，把U盘里的资料打印出来贴在墙上。
意选了最显眼的位置挂上老陈那张"零负债"的银行流水截图——现在他知道那是伪造的了。
"冯哥！"林小雨第一个推门进来，她今天没戴眼镜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，
"老陈还是联系不上吗？"冯志远摇摇头，示意她先坐。陆续有人进来，
每个人都带着同样的问题。当最后一位成员——那位为儿子治病欠债的白阿姨蹒跚着入座后，
冯志远深吸一口气。"老陈可能不会回来了。"他直接说道，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。
房间里瞬间炸开锅。壮实的赌徒老刘猛地站起来："什么意思？他跑路了？
"冯志远打开投影仪，U盘里那张派出所有照片投射在墙上。所有人都安静了。
"这是昨天拍的，老陈自首了。"冯志远点开录音文件，
老陈自白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。录音结束，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。
白阿姨突然捂住脸哭起来："我的三万块...那是给儿子买药的钱啊...""什么钱？
"冯志远心头一紧。
"老陈说...说要打点银行关系才能帮我申请分期..."白阿姨抽泣着，
"我分三次转给他的..."林小雨脸色煞白："我也给了两万，
说是律师费..."冯志远胃部绞痛。他庆幸自己因为实在没钱而没被老陈"收费"，
但随即又为这种庆幸感到羞耻。"等等。"赌徒老刘突然说，"我欠的是高利贷，
老陈确实帮我跟对方谈成了只还本金，这怎么解释？
"冯志远调出另一份文件："这是老陈电脑里的债务协商模板，我查过了，
里面的法律条款都是真的。"他停顿了一下，"老陈确实懂这些，
只是他同时也在...利用这个骗钱。""王八蛋！"老刘一拳砸在墙上，铁皮发出巨响。
争论持续到深夜。有人要报警，有人想找老陈家人**，更多人只是茫然无措。
冯志远看着墙上"不抛弃，不放弃"的标语，突然觉得讽刺。"我提议，"他提高声音，
"先查清楚老陈到底骗了多少，骗了谁。U盘里有些转账记录，我们...""凭什么信你？
"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打断他，"说不定你也是同伙。"冯志远像被扇了一耳光。
林小雨突然站起来："冯哥每周打三份工还债，我们都看得见！
老陈出事他第一时间告诉我们，有什么好怀疑的？"争论最终没有结果。临走时，
只有林小雨和白阿姨留下来帮冯志远收拾资料。"冯哥，"林小雨小声说，
"那个...还款计划还能用吗？"冯志远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神，
想起U盘里那些被加密的文件。老陈虽然骗钱，但他整理的债务解决方案确实有可操作性。
"能用。"他听见自己说，"我今晚重新整理一下，明天发给大家。"第二天清晨，
冯志远被手机**吵醒。是个陌生号码。"冯志远先生？我是西城区公安局的李警官，
关于陈明强的案子，需要您协助调查。"老陈原来叫陈明强。冯志远机械地记下派出所地址，
挂断电话后才发现手心全是汗。西城区派出所比想象中安静。李警官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，
他带冯志远进了一间小会议室，桌上摆着几个文件夹。"陈明强涉嫌诈骗，
但他坚持说你们那个互助小组不是骗局。"李警官推过一份笔录，
"他说真正被骗的只有六个人，共28万，其他都是自愿捐助。"冯志远皱眉："捐助？
""看来他没告诉你们。"李警官翻开另一个文件夹，"陈明强的女儿患白血病，
治疗费缺口正好28万。他骗的钱确实都用在医院了。"照片上是个插着管子的瘦弱小女孩，
约莫七八岁，笑得却很灿烂。冯志远胸口发闷。"那...那些债务解决方案呢？
""这部分倒是真的。"李警官语气缓和了些，"陈明强以前是银行信贷部的，
后来因为违规操作被开除。他对债务重组确实很了解。"离开派出所时，
冯志远收到了李警官给他的一个信封，
里面是老陈——现在他知道该叫陈明强了——留给小组成员的一封信。
「亲爱的上岸者们：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，我已经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。小组是真的，
解决方案是真的，只有我伪造的银行流水和收的那些"手续费"是假的。小雨，
你转给我的两万在第三个文件夹的夹层里，
白阿姨的三万存在以她儿子名义开的账户里...具体信息李警官会告诉你们。
请继续互相帮助，就像我最初帮助你们那样纯粹。——一个不配被原谅的人」
冯志远站在派出所门口，初冬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。他掏出手机，
在小群里发了条消息：「今晚七点，老地方见。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家。」当晚，
当冯志远把老陈的信读完后，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的嗡嗡声。
"所以..."林小雨咬着嘴唇，"我们还要继续这个小组吗？
"赌徒老刘第一个站起来："为什么不？老子靠那些方法已经还了二十万了！
""但老陈..."白阿姨欲言又止。冯志远走到墙边，把"不抛弃，
不放弃"的标语揭下来，翻到背面重新贴回去——那是老陈最初写下的另一句话：「自助者，
天助之」。"我们不是为了老陈聚在这里的。"冯志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，
"是为了自己，为了彼此。如果大家愿意，我可以继续整理那些债务解决方案。
"林小雨突然举手："我学法律的，可以帮忙审核文件。""我认识几个银行的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