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意，是活着的敌人。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在幽绿应急灯光的映衬下，将“寰宇中心”35层这方寸之地，一寸寸拖入冰窟。
最初的混乱被林雾强行压制后，残存的理智驱使着幸存者们开始了艰难的生存盘点。人数很快清点出来：三十一人。除了林雾、赵强、周屿、行政主管王姐、实习生小夏，还有平时沉默寡言的保安老陈，以及二十几个其他部门的同事，其中还有一个负责清洁的阿姨刘姨。不幸中的万幸，除了几个轻微的碰撞擦伤，没有严重伤亡。
但资源清单，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到了冰点。
食物：
茶水间搜刮出的所有零食：半盒受潮的苏打饼干、三小袋花生米、几包快过期的速溶咖啡和奶茶粉、几颗独立包装的糖果。
自动售货机被暴力撬开（赵强带人干的）：十几瓶功能饮料、几瓶矿泉水、几包薯片、几条巧克力棒。
员工自带没吃完的午餐：两个冷掉的三明治、半盒沙拉（叶子已经蔫了）、一个苹果。
储藏室被王姐哆哆嗦嗦打开：一小箱公司定制包装的矿泉水（24瓶）、两箱罐装八宝粥、一箱泡面（但没热水）、几袋压缩饼干（应急储备，数量极少）。
所有食物，即使按最严苛的配给——每天每人维持最低生存所需的一小块压缩饼干、几口水、半罐八宝粥——乐观估计，最多支撑四天。四天后，弹尽粮绝。
水：
桶装水只剩两桶半（集中时发现一桶几乎空了）。储藏室那箱瓶装水是命脉。饮水机已经因为低温停止了工作。水，比食物更致命。
保暖：
收集到的所有额外衣物：几件薄薄的备用工装外套、几条围巾（包括林雾自己那条厚实的羊绒围巾）、两条午休用的薄毯、一件不知谁塞在柜子里的旧羽绒背心。在迅速逼近零度的环境里，杯水车薪。
能源：
周屿找到了他的宝贝——一个手提箱大小的户外备用电源，电量显示还有75%。这是唯一的光源（连接了几盏LED应急灯）和微弱的信息希望。更关键的是，周屿报告，写字楼的备用柴油发电机在地下室，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和通道，已经被肉眼可见的、从缝隙里疯狂滋长出来的幽蓝冰棱彻底堵塞！更糟的是，备用电源的显示灯旁，连接着一个监控模块，上面赫然显示着大楼核心备用柴油储罐的液位——只剩不到30%，且还在缓慢下降（维持着大楼最基础的防冻循环？）。这点柴油，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“温度零下五度，还在降。”周屿看着自己改装后接入备用电源的温度传感器读数，声音干涩。窗户边缘，幽蓝的冰晶像活物般向内蔓延，在墙壁、天花板接缝处凝结出尖锐的冰刺，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冰尘混合的刺骨腥气。
“结冰速度比预想的快。”林雾的声音很沉，她正和几个男同事一起，用办公椅和文件柜，在远离窗户和冰棱蔓延方向的开放办公区中央，勉强围出一个相对“安全”的区域。每个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。“核心问题：保暖、食物、水、信息。备用电源的电量优先保障通讯尝试和环境监测。”
她拿出手机，调出之前那份未完成的资源消耗模型Excel表。手指冻得有些僵硬，但敲击键盘的动作依旧精准。她迅速根据现有数据建立新的预测模型：人数、基础代谢所需热量、水分、温度下降速率与热量散失关系……复杂的公式在屏幕上跳动，最终生成几条触目惊心的下降曲线。
“这是按最低生存标准的预测模型。”林雾将屏幕转向围拢过来的核心几人——周屿、老陈、还有一位平时比较稳重的财务大姐。屏幕的光映着她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脸。“食物红线：第4天末。水红线：第5天。体温红线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如果温度按照目前速度持续下降，且无有效保暖补充，我们中的大部分人，撑不过第3天晚上。”她没说出口的是，体温过低导致意识模糊甚至死亡，可能比饥饿脱水来得更快。
赵强挤过来，一把推开老陈，凑到屏幕前，他身上的寒气让旁边的人下意识后退一步。“妈的！才三四天？外面呢？救援呢？周屿你那破玩意儿弄好了没？”他粗鲁地指向周屿正在捣鼓的一堆线路和仪器。
周屿被他一吼，手一抖，差点碰掉一个连接头，他强忍着不满，声音紧绷：“我…我在试！备用电源带不动大功率发射，我在尝试用服务器残存的内网路由，看能不能接收到一点点外部广播信号……干扰太强了，全是那种蓝冰尘的电磁杂波……”
“废物！”赵强啐了一口，眼神阴鸷地在林雾脸上和王姐抱着的储藏室钥匙之间扫了扫，最后落在中间堆着的那些可怜巴巴的食物上，“按最低标准？老子这体格，最低标准够塞牙缝吗？我看有些人，少吃点也饿不死！”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里裹着薄毯、脸色苍白还在低烧的实习生小夏，以及旁边默默守着老伴的清洁工刘姨。
林雾“啪”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，声音不大，却像按下了暂停键。她站起身，直视着赵强，手电光柱稳定地打在他脚下，没有直接照他的脸，却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。
“规则是生存的底线，赵强。”她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办公室，“按最低标准平均分配，是保证所有人尽可能活到救援的唯一方法。破坏规则，就是破坏所有人的生路。”她目光转向王姐，“王姐，食物由你、我、老陈三人共同管理。每次分发，必须三人同时在场，公开记录。”
王姐抱着钥匙的手紧了紧，眼神有些闪烁，喏喏地应了一声：“好…好的，林主管。”
秩序在绝望的冰层上勉强建立起来，脆弱得如同蛛网。最初的配给开始了。一小块压缩饼干，半瓶盖水，这就是一个人一天的口粮。苦涩、干硬，在冰冷的口腔里几乎难以下咽，却没人抱怨。每一口都带着活着的沉重。
然而，平静只维持了一天多。
第二天傍晚，昏暗的应急灯光下，一个瘦小的女员工，趁着王姐转身拿东西的间隙，飞快地扫了一眼储藏室门口简陋的“食物领取登记表”。她的目光在王姐的名字后面停留了几秒，又偷偷看了看王姐略显鼓囊的工装外套口袋，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恐惧，最终咬了咬牙，趁人不注意，快步走到正在和周屿研究温度监测数据的林雾身边。
“林…林主管……”她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颤抖，“我…我看见王姐……她偷偷多拿了……给李姐她们……”她指了指登记表上王姐的名字，又飞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和王姐关系密切的另外两个女同事。
林雾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。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，示意知道了。没有立刻发作。
夜里，当大部分人在寒冷和饥饿中蜷缩着昏睡时，林雾拿着手电，悄然来到储藏室门口。她没看登记表，而是蹲下身，仔细检查门锁和地面。门锁完好，但门口散落的一点饼干碎屑引起了她的注意。碎屑很新，不是分发时掉的。她用手电光仔细照着门框下方内侧，那里有一道非常细微的、新鲜的刮擦痕迹，高度和角度，像是有人蹲着用硬物（钥匙？）从门缝里往外勾东西留下的。
第二天清晨配给时，林雾没有参与分发，而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，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领食物的人，尤其是王姐和她那两位“闺蜜”。轮到王姐时，她神色如常地接过自己那份饼干和水。就在她转身要走时，林雾平静地开口：“王姐，等等。”
王姐身体一僵。
林雾走到她面前，手电光缓缓扫过她的工装外套口袋。口袋边缘，一点褐色的饼干粉末清晰可见。
“王姐，你口袋里的饼干屑，哪里来的？”林雾的声音很平静，却像冰锥刺穿了空气。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。王姐的脸刷地白了，嘴唇哆嗦着：“我…我没有…这…这是昨天不小心掉的……”
“昨天分发时，地面是清洁的。”林雾打断她，语气毫无波澜，却步步紧逼，“储藏室门框内侧的刮痕，是你用钥匙勾取额外食物留下的吧？登记表上，你领的份额是固定的，但昨天李姐和张姐领完食物后，精神明显比其他人好，私下还小声交流过‘王姐给的’。”
李姐和张姐顿时脸色煞白，慌乱地低下头。
铁证如山！王姐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，腿一软，瘫坐在地，捂着脸哭了起来：“我…我饿啊！我怕啊！这点东西哪够……我就想…就想给关系好的姐妹多留一**命的……”
“你多留一口，就有人可能少一**命的机会！”林雾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冰冷的愤怒，响彻整个死寂的空间，“今天你偷食物，明天别人就能抢！规则崩了，所有人都得死！”
她环视全场，目光扫过每一张或震惊、或愤怒、或羞愧的脸，最后落在瘫软的王姐身上，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：“王姐，你被解除食物管理权。私藏的食物，全部充公。下一次分发，你的配额减半。”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李姐和张姐，“你们三个，作为共谋，下次配额同样减半。”
没有咆哮，没有暴力，只有冰冷的规则和公正的审判。这比赵强的拳头更有威慑力。王姐的哭声噎在喉咙里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。
林雾转向众人：“食物和水，重新清点，由我、周屿、老陈三人共同管理，每次分发，所有人监督。规则，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保障。谁再破坏，就是所有人的敌人！”
人群一片死寂。赵强靠在远处的冰柜旁（早已断电），看着林雾处置王姐，眼神阴晴不定，嘴角却勾起一丝玩味的冷笑。他悄悄对旁边一个跟班使了个眼色，目光，却投向了办公室角落里，那台连接着备用柴油发电机监控模块的小小显示屏。
低温如同无形的巨兽，用它冰冷的舌头舔舐着寰宇中心35层的每一个角落。时间在饥饿、干渴和无休止的寒冷中缓慢爬行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配给制度在林雾的铁腕下艰难维持，但绝望如同渗入骨髓的寒毒，无声地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。
第三天深夜，温度传感器上的数字跳到了触目惊心的-15℃。幽蓝的冰晶已经从窗户边缘蔓延到了天花板的通风口，在金属格栅上凝结成尖锐的冰锥，不时有细小的冰屑簌簌落下。空气仿佛也被冻结了，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无数细小的冰针，刺痛着鼻腔和肺部。人们挤在临时围起的“安全区”里，裹着所有能找到的织物，依然冻得牙齿咯咯作响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。唯一的暖源，是周屿用服务器机柜散热口改造的一个小小“暖区”，此刻正被病得昏昏沉沉的小夏和刘姨占据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