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是最好的罗网，而先知，是最致命的武器。
萧景琰端坐东宫，指尖划过一份刚呈上来的密报——关于北境边军一名因伤退役的低阶校尉，陈安。此人名字在未来的记忆里不过昙花一现，却是三弟萧景宏未来麾下一员悍将的发迹之始。萧景宏会在三个月后的一次“偶然”巡边中，“发现”此人身负冤屈、怀才不遇，一番施恩，得其死力。陈安后来在几次关键战役中屡立奇功，成为萧景宏军中不可或缺的臂膀。
而现在，陈安还只是京城角落里一个拖着残腿、靠微薄抚恤和打零工度日的潦倒军汉。
“巫蛊厌胜……”萧景琰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，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这是宫中最大的忌讳，最能触动老皇帝那根敏感多疑的神经。用这个罪名，足以将任何皇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。
他不需要直接对付陈安，那太着痕迹。他要做的，是编织一张大网，将萧景宏可能得到的助力，连同他本人，一并网罗进去。
东宫潜邸的力量在暗处高效运转起来。几名“恰好”与陈安有过接触的市井无赖被秘密控制，一番“敲打”之后，成了指认陈安酒后狂言、怨恨朝廷的“证人”。一份精心仿造、笔迹与陈安有七分相似的“怨怼诗文”被炮制出来，其中隐晦地提到了“紫微晦暗，真龙蒙尘”。更重要的是，一枚刻着萧景宏生辰八字、缠绕着诅咒符文的桐木人偶，通过数道隐秘的环节，“自然而然”地出现在了陈安那破败住所的炕席之下。
证据链环环相扣，看似漏洞百出，实则指向明确——一个对朝廷心怀怨恨的退役军官，受人指使，以巫蛊之术诅咒圣上，而其背后，隐隐指向了某位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。
时机选在了一次寻常的朝会。当御史大夫颤巍巍地出列，呈上那枚桐木人偶和厚厚的“证词”时，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。老皇帝起初是惊疑，待看到那生辰八字和诅咒符文，脸色瞬间铁青。
萧景宏出列辩解，声音依旧沉稳，条理清晰，指出证据诸多疑点，陈安其人更是不值一提，分明是有人构陷。
萧景琰就在此时，站了出来。
他没有激烈指控，只是平静地陈述了陈安与萧景宏府上某个外围仆役“偶然”的几次接触——这自然是东宫的手笔。他语气淡漠，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，但每一句话，都像是在萧景宏的辩解上凿开一道裂缝。
“三弟素来仁厚，或许是被小人蒙蔽，亦未可知。”萧景琰最后轻飘飘地补上一句，目光与萧景宏对上，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冰冷。
老皇帝看着底下两个儿子，一个“证据确凿”，一个“辩白无力”，多疑和年老带来的对权力的掌控欲最终压倒了一切。他不想去深究那背后的弯弯绕绕，他只知道，有人用最恶毒的方式挑战了他的权威，而嫌疑，指向了他曾经颇为喜爱的三子。
“够了！”老皇帝猛地一拍龙椅，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一丝疲惫，“齐王萧景宏，御下不严，卷入此等魇镇之事，难辞其咎！即日起，削去王爵，圈禁宗人府，无旨不得出入！一应涉案人等，严加审讯，绝不姑息！”
“父皇！”萧景宏豁然抬头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。
但圣口已开，金吾卫上前，不容置疑地“请”走了这位昨日还风光无限的齐王殿下。
朝堂之上，一片死寂。少数与萧景宏交好或觉得此事蹊跷的大臣，看着太子那面无表情的侧脸和皇帝余怒未消的神情，终究将求情的话咽了回去。
……
宗人府，幽禁之所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木头和灰尘气味。曾经意气风发的齐王，如今只穿着一身素色便服，坐在冰冷的硬木板床上，背影挺直，却难掩落寞。
铁栏外响起脚步声。
萧景宏抬起头，看到他那身着太子常服、气度雍容的皇兄，正缓步走来，停在铁栏外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。
兄弟二人隔着冰冷的铁栏对视，一个在明，一个在暗，一个掌控一切，一个身陷囹圄。
“皇兄。”萧景宏的声音有些沙哑，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节。
萧景琰微微颔首，打量了一下这狭小阴暗的囚室，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：“宗人府条件简陋，委屈三弟了。”
萧景宏抿紧了唇，没有接话。
萧景琰向前一步，靠近铁栏，声音压低，如同毒蛇吐信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恶意，清晰地传入萧景宏耳中：
“我的好三弟，这笼子，你可还住得惯？”
萧景宏的身体猛地一僵，霍然抬头，撞进萧景琰那双深不见底、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冰冷嘲讽和掌控欲的眸子里。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猜忌和浮躁，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、纯粹的黑暗。
他瞬间明白了。没有什么小人构陷，没有什么巧合意外。这一切，从头到尾，都是他这位皇兄的手笔。
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，瞬间席卷全身。
萧景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，满意地直起身，不再多言，转身离去。玄色的衣摆划过地面，带起一丝阴冷的风。
铁栏之内，萧景宏死死攥紧了拳，指节泛白，望着那消失在通道尽头的背影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……一丝隐藏极深的惊惧。
他的皇兄，不一样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