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没碰那份合同。
也没碰那个信封。
我看着裴总。
“裴总，这份公告发出去，我在这个行业，就毁了。”
我的声音很平静。
裴总的眉毛挑了一下。
“姜言，年轻人，眼光要放长远一点。”
“这个行业，毁了就毁了。你还年轻，换个地方，一样可以重新开始。”
“拿着这笔钱，去旅游，去散散心，很快就忘了。”
她话说得轻松。
好像毁掉一个人的职业生涯，就像掸掉肩膀上的一点灰尘。
旁边的陈姐不耐烦了。
“跟你废什么话！姜言我告诉你，这事你认也得认，不认也得认！”
“你别忘了，你当初签的合同里，有最严格的保密协议！”
“你要是敢在外面乱说一个字，别说三万，你还得赔公司三百万！”
她这是在威胁我。
我笑了。
笑出了声。
“三百万？”
我看向裴总。
“裴总，当初签我的时候，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你说我是公司最有潜力的创作核心，未来的金牌编剧。”
裴总的眼神闪躲了一下。
“此一时，彼一时的。”
“现在的情况，你也看到了。公司要保乔安娜，这是大局。”
“为了大局，总要有人牺牲。”
我懂了。
我就是那个“有人”。
我拿起桌上的合同，翻开。
解约条款写得清清楚楚。
自愿离职，放弃一切追索权利。
然后，我看到了补偿金额。
不是三万。
是五百。
我抬头，看向裴总，晃了晃手里的合同。
“五百？”
裴总的脸色有点不自然。
“那是……法务标准格式，回头我让财务把剩下的打给你。”
旁边的乔安娜，还在哭哭啼啼。
“姜言姐，对不起，真的对不起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“要不是我，你也不会……”
我看着她，忽然觉得很没意思。
我站起来。
当着她们的面，把那份合同，撕成了两半。
再撕成四半。
然后，把碎纸屑，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。
办公室里，瞬间安静了。
陈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“你……你干什么！”
裴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。
“姜言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
我说。
“就是告诉你，这个锅，我不背。”
“你们想保乔安娜，”我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名字，“就自己想别的办法。”
说完，我转身就走。
“站住！”
陈姐一声尖叫，拦在我面前。
“你想走？没那么容易！今天你不把字签了，别想出这个门！”
我看着她，眼神冷了下来。
“让开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，但陈姐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。
裴总站了起来。
“姜言，我劝你想清楚。”
“你一个人，斗不过公司，更斗不过乔安娜现在的粉丝。”
“你走出这个门，后果自负。”
我没再理她，径直走出了办公室。
回到我的工位。
周围的同事，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。
估计，他们已经听到风声了。
我没理会那些目光，开始收拾我自己的东西。
一个纸箱，就装完了。
几本书，一个水杯，还有一盆快要死了的多肉。
我抱着箱子，准备离开。
小莉凑了过来，压低声音问我。
“言言，怎么回事啊？我听说……”
我冲她笑了笑。
“没什么，就是不想干了。”
路过裴总办公室的时候，我看到她正在打电话，脸色铁青。
乔安娜和陈姐已经走了。
我抱着箱子，走出了这家我待了三年的公司。
外面的天，阴沉沉的。
好像要下雨。
回到我租的小公寓。
刚把箱子放下，手机就疯了一样响起来。
一个陌生号码。
我接了。
“是姜言吗？我是星芒娱乐的法务，我正式通知你……”
我直接挂了。
然后，第二个，第三个……
全都是陌生号码。
有自称媒体的，有自称乔安娜粉丝后援会的。
我把手机调成静音，扔到一边。
打开电脑。
微博已经炸了。
一个叫乔安娜工作室声明的词条，挂在热搜第一位。
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“爆”字。
我点了进去。
一份盖着红章的声明。
内容和我之前在办公室里听到的，一模一样。
只不过，写得更煽情，更委屈。
“……我司实习生姜某，在工作中存在重大失误……给乔安娜女士带来了无法挽回的名誉损害……”
“……我司对此深表歉意，并已对该实习生做出开除处理……”
“……我们坚信，真相不会被掩盖，乔安娜女士将用更好的作品回报大家的喜爱……”
下面配了一张乔安娜在医院打点滴的照片。
面容憔悴，眼神脆弱。
我敢打赌，那点滴瓶里装的，是葡萄糖。
评论区，已经彻底沦陷。
“心疼我娜！被这种小人害惨了！”
“这个叫姜言的，给我人肉出来！什么东西！”
“实习生？这种人是怎么混进公司的？建议报警抓起来！”
“我查了一下，这个姜言，就是个三本毕业的废物，肯定是为了钱，故意碰瓷！”
“姐妹们，冲！让她社死！”
紧接着，我的手机号，身份证号，毕业院校，甚至是我租的这个小区的名字，都被挂了上去。
一张高清的证件照，在各个营销号之间疯传。
照片上的我，一脸的茫然。
下面，是数不清的辱骂和诅咒。
这就是裴总说的，“后果自负”。
釜底抽薪，再泼上一盆脏水，然后发动千万粉丝，把我踩进泥里。
够狠。
手机又开始震动，是房东的电话。
“小姜啊，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？我们家门口被人泼了油漆，邻居都在投诉啊！”
“你赶紧回来处理一下！不然我就报警了！”
我挂了电话，靠在椅子上，闭上了眼睛。
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。
手机的震动声，窗外的风声，还有我自己脑子里的轰鸣声。
他们想让我死。
不是肉体上的。
是社会意义上的。
让我身败名裂，无处容身。
安静了很久。
我睁开眼。
眼神里，最后一点犹豫和软弱，都消失了。
我重新坐直身体，打开电脑。
手指，移到了那个黑色头像的账号上。
“审判官”。
我点了登录。
熟悉的界面弹出来。
七百多万粉丝，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我移动鼠标，点开了“发布新内容”的按钮。
键盘清脆的敲击声，在安静的房间里，显得格外清晰。
我只打了一行字。
“收到投稿。关于乔安娜《深海回响》抄袭一事，本庭，正式受理。”
没有表情，没有多余的废话。
只有一句冰冷的，宣告。
然后，我点了“发送”。
做完这一切，我站起身，走到窗边。
外面，雨终于下起来了。
很大。
冲刷着这个城市所有的肮脏。
我知道。
一场更大的风暴，要来了。
而我，就是风暴的中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