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屋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,随后被更深的绝望笼罩。
老妇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,扑到秦风面前,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胳膊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二狗…我的儿啊!你…你糊涂啊!三个月,十斤粮…这…这让我们上哪儿去弄啊!你这是要把咱们全家都往死路上逼啊!”
她捶打着秦风,力道却轻飘飘的,只剩下无尽的悲恸。那年轻的妇人,记忆中名字叫蕙娘,也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他,嘴唇翕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有那深不见底的恐惧,几乎要将她吞噬。她怀里的小男孩,铁蛋,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,小嘴一瘪,又要哭出来。
秦风看着眼前这三张因长期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、此刻又被绝望笼罩的脸,心中没有丝毫原主可能存在的愧疚或怜惜,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。这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最初的“资产”,也是最大的“负债”。维系他们的基本生存,是眼下必须支付的“运营成本”。
他拨开老妇人(记忆里是这身体的母亲)的手,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:“逼?不那样说,今天张屠户就能把蕙娘拉走,把这家砸了。现在,我们至少有三个月时间。”
“三个月…三个月又能怎样…”老妇人喃喃道,眼神空洞。
“活下来。”秦风吐出三个字,不再多言。他走到水缸边,拿起一个破口的陶碗,舀了半碗浑浊的水,咕咚咕咚灌了下去。水带着一股土腥味和霉味,**着他干得发痛的喉咙。
活下来。在华尔街,这意味着击败对手,攫取利润。在这里,意味着找到食物,找到水源,找到一切能维持这具肉身不灭的东西。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秦风就被村里的锣声吵醒。是村里召集青壮的通知。记忆告诉他,原主欠的不仅是张屠户的赌债,还因为之前懒惰拖欠了村里的劳役和摊派,现在灾年,村里组织人手去邻村换些应急的物事,或者修缮水渠,他这种“欠债户”是首要的征发对象。
秦风没有抗拒。他现在身无分文,家里连一粒隔夜粮都没有,出去跑腿,至少有机会接触外界信息,了解这个世界的“市场行情”。
带队的是村里的王老栓,一个干瘦黝黑、眉头紧锁的中年汉子,看到秦风,没好气地哼了一声:“秦二狗,算你还有点人样,知道来!今天跟我去三十里外的李家坳,他们那儿靠着山涧,还有点水,村里凑了些麻布,去换点他们晒的山货和皮子。你给我老实点,要是敢偷懒耍滑,看我不打断你的腿!”
同行的还有几个村里的青壮,看向秦风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疏离。秦风沉默地跟在队伍最后,忍受着脚底水泡磨破的疼痛和腹中的饥饿,仔细观察着沿途的一切。
土地是龟裂的,像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。庄稼稀稀拉拉,大部分已经枯死,只剩下一点焦黄的根茎顽强地扎在干硬的土块里。路边偶尔能看到倒毙的牲畜骨架,上面爬满了苍蝇。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绝望的气息。
三十里路,走了将近两个时辰。到达李家坳时,已近中午。
与槐树村的死气沉沉相比,李家坳的情况似乎稍好一些。村口有一条几乎断流、但尚有些许湿润河床的小溪,几个妇人正在那里小心地刮取着湿泥。村里的房屋虽然也破败,但至少能看到几缕炊烟。
王老栓带着他们找到李家坳的里正,双方开始交涉。秦风在一旁默默听着,看着。
槐树村带来的是十几匹粗麻布。李家坳拿出来交换的,是一些晒干的、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野菜团,几张硝制得粗糙的兔子皮,还有一小袋约莫五六斤的、掺杂着不少沙土的杂粮。
“老栓哥,不是我们抠唆,今年这光景…你们也知道,我们这点山货和粮食,也是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。”李家坳的里正叹着气,“这点东西,换你们五匹布,不能再多了。”
王老栓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李里正,你这就不厚道了!我们这麻布可是好布!五匹布就换这点东西?这够干嘛的?至少得八匹!”
双方开始扯皮,围绕着几匹粗麻布和那些干瘪的野菜团、皮子,争得面红耳赤。
秦风的目光却越过了他们,落在李家坳村民拿出来的其他一些东西上。有几个村民蹲在远处,面前摆着几个陶罐,里面似乎是些粗盐。还有人在交换一种当地特有的、韧性不错的藤条。
他不动声色地挪过去,蹲在一个卖盐的村民面前,拿起一小块灰白色的盐块看了看,又掂了掂。
“这盐,怎么换?”他声音沙哑地问。
那村民瞥了他一眼,见他衣衫褴褛,没什么好气:“半升粟米,换这一罐。”
秦风心里飞快地计算。槐树村极度缺盐,村民们大多靠一点咸菜疙瘩或者刮土熬硝来获取那点可怜的咸味,价格…如果以麻布折算,眼前这一罐粗盐,在槐树村恐怕能换到两匹甚至三匹布!而在这里,只需要半升粟米?或者等价的东西?
他又走到那几个拿着藤条的村民旁边。这种藤条,在槐树村那边很少见,但记忆里,村里有些老篾匠,能用它编出很结实的筐篓,在年景好的时候,拿到镇上能卖不错的价钱。而在这里,似乎只是很寻常的东西,换点野菜就行。
信息差…巨大的信息差!
秦风的心脏,久违地加速跳动了几下。不是面对张屠户时的冷静博弈,而是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。
不同村庄,由于地理位置、资源禀赋和受灾程度的不同,物资的稀缺程度和价格(以物易物的比率)存在着惊人的差异!槐树村缺盐、缺特定手工原料,但或许有别的村子需要的东西?李家坳靠山,有点山货皮子,但极度缺布缺粮…
王老栓那边终于达成了交易,用七匹麻布换来了那点可怜的山货、皮子和杂粮,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。显然,这是一笔吃亏的买卖,但在灾年,能换到点东西就算不错了。
回程的路上,秦风不再觉得脚步沉重。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,整合着沿途观察到的信息,回忆着槐树村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——除了麻布,似乎还有几户人家存着些晒干的草药?村里有个老铁匠,能打造些简单的农具?虽然质量一般,但或许在某些更偏远的、缺乏铁匠的村落,能卖出价钱?
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成型。
以物易物。利用信息不对称进行套利。
就像他在华尔街,在不同市场、不同时间点,利用价格差异进行对冲和投机一样。只不过,这里的“货币”是麻布、粮食、盐巴、皮子、藤条…这里的“市场”是散布在灾荒大地上的一个个绝望的村落。
风险极高。路途艰难,可能遇到流民匪寇,各村排外,交易不确定性大。
但收益…可能是活下去,甚至…积累起最初的资本。
回到槐树村时,已是傍晚。王老栓把换来的那点东西交给村里分配,自然没秦风什么事。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间破屋,迎接他的是蕙娘小心翼翼端上来的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汤,和铁蛋渴望又怯生生的目光。
老妇人坐在炕上,依旧唉声叹气。
秦风接过碗,几口喝光了那寡淡无味的汤水,胃里稍微有了点暖意,饥饿感却更加强烈。
他看向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,眼神锐利。
信息已经获取,商机已经发现。
下一步,是找到启动这项“跨村贸易”的“初始资金”。
他摸了摸怀里,空空如也。
目光,再次落向角落里那堆废纸和炭块。
或许…“信用”和“杠杆”,可以比实物更早地创造出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