队伍在二月初十这日,抵达了落鹰峡。天阴沉得可怕,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,
仿佛触手可及。凛冽的朔风如同无数把冰刀,在陡峭的峡谷间呼啸穿梭,
发出凄厉尖锐的鬼哭狼嚎之声。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万仞绝壁,**的黑色岩石狰狞可怖,
寸草不生。谷底一条狭窄的官道,蜿蜒曲折,如同巨兽咽喉中幽深的食道。
北狄派来迎亲的骑兵早已等候在此。他们身着厚重的皮毛铠甲,骑着高头大马,
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而冷漠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征服者的倨傲。
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狄人将领,操着生硬的官话,催促队伍加速通过这险恶之地。
沉重的凤辇在崎岖狭窄的山道上艰难前行,颠簸摇晃。护卫的禁军和北狄骑兵混合在一起,
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狄人粗野的呼喝声、战马不安的响鼻声、车轮碾压碎石的刺耳声,
在幽深的峡谷中反复回荡、碰撞,交织成一曲诡异而令人心悸的送葬乐章。萧令月端坐车内,
珠帘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摇曳,撞击出细碎冰冷的声响。她一直闭着的眼睛,在这一刻,
倏然睁开。那双曾经灵动、后来盛满绝望死寂的眼眸,此刻却燃起了一种奇异的光。
一种近乎疯狂的、孤注一掷的决绝!她猛地抬手,
一把扯下了头顶那顶象征着她和亲公主身份的、沉重而华丽的赤金凤冠!“哐当!
”一声巨响,凤冠狠狠砸在车底板上,镶嵌的珍珠宝石滚落四散。
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外面。
护在凤辇旁的禁军统领立刻警觉地策马靠近车窗:“公主殿下?何事?”萧令月没有回答。
她只是用那双燃着幽暗火焰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前方峡谷深处。风从狭窄的谷口灌入,
带来远方隐约的、仿佛来自地狱的呜咽。是风声?
还是……那些战死在此、魂灵不散的英魂在咆哮?她的手指,冰冷而稳定地,
探入嫁衣最里层的心口位置,紧紧握住了那支贴身藏着的、染血的梨花白玉簪!
坚硬的玉身和干涸的血痂硌着掌心,带来一种尖锐的痛感,
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明。就是这里了。沈珩,我来了。“本宫闷得慌,想透透气。
”她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,异常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诡异的轻松。
禁军统领犹豫了一下,峡谷中风大,但公主的要求……他示意队伍稍稍放慢速度,
并亲自策马靠近车门,准备在公主掀起帘子时护卫周全。沉重的、描金绘彩的车门帘,
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,从里面缓缓掀开了一道缝隙。凛冽刺骨的寒风瞬间倒灌而入,
吹乱了萧令月鬓角散落的发丝,也吹得她厚重的嫁衣猎猎作响。她微微探出身,
目光贪婪地、如同濒死之人渴求最后一口空气般,
望向峡谷深处那一片被阴霾笼罩的、死寂的荒原——野马川的方向。就在这一刹那!
没有任何预兆,没有任何犹豫!那道纤细的身影,
如同一只被狂风卷起的、决绝赴死的火红蝴蝶,猛地从缓缓行驶的凤辇车门处,
向外纵身一跃!“公主——!!!”禁军统领撕心裂肺的惊吼,北狄骑兵愤怒的呵斥,
护卫们慌乱的拔刀声……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萧令月抛在了身后,瞬间远去,
变得模糊不清。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、如同鬼哭般的凛冽风声!身体在急速下坠,
沉重的嫁衣被风鼓起,像一朵巨大的、绝望绽放的血色之花,
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、幽暗的峡谷深渊,决然地坠落!视野天旋地转。
陡峭狰狞的黑色崖壁在眼前急速上掠,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。心口那支紧握的玉簪,
隔着衣料传来灼人的冰凉。沈珩,我来了。
就在这急速下坠、意识即将被冰冷和撞击吞噬的瞬间,萧令月的眼角余光,
猛地瞥见了崖壁上一处突兀的阴影!那是一棵从嶙峋石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古松!虬枝盘曲,
苍劲如铁,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着。其中一根粗壮的横枝,如同深渊中伸出的手臂,
斜斜地探向虚空!一个遥远得几乎被遗忘的声音,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和濒死的幻象,
骤然在她脑海中炸响——“……记牢这里,落鹰峡东侧崖壁,
那棵斜出的老松……树干三丈高处,有个天然树洞……若……若真有那么一天,
无处可逃时……或许……”是沈珩!是那次他回京养伤,借口“迷路”,
将她带到宫苑深处最僻静的角落,指着宫墙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破损处,低声告诉她的秘密!
他当时的神情异常严肃,
反复叮嘱她“记牢位置”、“或许能救命”……她当时只当他是在边关久了,变得神神叨叨,
还嗤笑他多此一举,宫里哪用得上这些……原来……原来他指的根本不是宫墙!是这里!
是落鹰峡!是这棵斜出的老松!求生的本能,如同被点燃的火种,
在冰冷的绝望中“腾”地燃起!下坠的身体正对着那根横枝!千钧一发!
萧令月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在狂风中拼命地扭转身躯,调整方向!噗嗤——!
沉重的撞击伴随着骨骼碎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!
她整个人狠狠砸在了那根虬结粗壮的松枝上!枝干剧烈地摇晃,积雪和松针簌簌落下。
尖锐的断枝刺破了厚重的嫁衣,划伤了她的手臂和脸颊,**辣地疼。
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了位,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。但她,停住了!
没有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彻底吞噬!她像一只折翼的鸟,狼狈不堪地挂在这根救命的横枝上,
离那棵老松粗壮的主干只有几步之遥。下方是令人眩晕的幽暗深渊,
上方隐约传来悬崖顶混乱的呼喝和兵刃撞击声,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回响。寒风如刀,
刮在脸上生疼。萧令月剧烈地喘息着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。
她死死抱住身下冰冷的松枝,指甲抠进粗糙的树皮里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。缓了几口气,
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。她咬着牙,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,一点点,
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身体,向着主干的方向爬去。断裂的树枝不断刮擦着她的嫁衣和皮肤,
留下道道血痕。短短几步距离,如同跨越了生死鸿沟。
当她终于颤抖着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那冰冷粗糙的松树主干时,整个人几乎虚脱,
冷汗浸透了内衫,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。她靠在树干上,剧烈地喘息,
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。目光急切地搜寻着。树干三丈高处……三丈……她仰起头,
在昏暗的光线中仔细辨认。终于,在主干的背阴面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