嫁给李元景的当夜,他逃婚了。自此,我守了五年活寡。听说,他在北地娶了房新夫人,
会做掌中舞,是有名的才女。他嫌弃我出身粗鄙的屠户之家,配不上他读书人的身份。
可这些年,他爹娘,弟妹都是靠我养着的。直到他贪墨军饷被革职,重枷被押送回京城,
我抄起棍子就打断了他的右腿,“让你逃婚,还敢再逃么?”1上元节,大街小巷灯火通明,
彩灯高悬。京城开始流行起一种新的舞蹈,女子立于彩碟之上,蹁跹而舞,煞是好看。听说,
这舞蹈,曲子是在北地的前科状元李元景所写,舞蹈由状元夫人所创,一经问世,
就被模仿追捧,火遍了大江南北。谱曲的李元景正是我的夫君。可跳舞的状元夫人,
却不是我。我是屠户家出身,父亲原是杀猪卖肉的,正逢乱世,投身军中,得了先皇青睐,
封个三品威烈将军之职。李元景一家被我父亲所救,感念这段善缘,
当年给我和李元景订了亲事。他不喜欢这门亲事,他看不起屠户家的女儿。结婚当夜,
他就逃了婚。而这是我守活寡的第五年了。除夕过去,又是新的一年,
他依旧在北地没有归来,也没有送回书信。只有传到了京城的那一支舞蹈。曲子真好听呢,
缠绵悱恻,正如同他们的爱情。他们爱得不管不顾,如此热烈,好像世界上,从来没有我,
这个正妻的存在。不过我都习惯了。听说,在北地,所有人都称姜云秀为李夫人。没人知道,
李元景在京城还有个正房娘子。我嫁进李家,操持家务,孝敬公婆,就这么过了五年。
我正要带着李元景的弟妹出门观灯,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。李元景因贪墨军饷被革职,
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。北地和西凉的战争接连失利,天子震怒,这当口,他贪墨军饷?
他疯了不成?李元景是为了躲我,才去北地的。本来他可以留京在翰林院的,
可他偏要去北地,做军中文职。北地那么远,天气苦寒,他为了躲我,也真吃得下这苦。
在他的心中,我比北地的风霜,西凉的战火,更加可怕。2李元景的父亲多病,母亲不理事,
弟妹都年幼。五年来,这个家,都是**持。听到李元景出了事,公公又惊又怒,昏倒在地,
婆婆完全没了主意。听到哥哥犯事,小叔小姑都傻了,吓得只会哭。我无奈,
不得不撑起这个家,当他们的主心骨。我先拿了银子,让小叔去找个大夫进来给公公看病,
又让我爹去打听看看军中是什么情况,案子由谁负责。可第二日,刑部的人,就来了李家,
在大门上贴了封条。我们被赶了出来。我嫁进李家时,李家为了供李元景读书,
几乎一贫如洗。五年来,都是靠我的嫁妆过日子的。我们也被带到刑部审问,公公病着,
婆婆柔弱,小叔小姑年幼,被过堂的,只有我。好在我爹适时打点,我说明了情况,
李元景五年未曾归京,我连他的面,其实都没见过。刑部大人看着我的目光,透着怜惜同情。
想来也是,人人都知道,李元景在北地,有个美貌有才情的夫人姜云秀,会做掌中舞。
我这才没有收到牵连。我拔了头上陪嫁的簪子,贿赂了狱卒,牢中的公婆,
总算得到了些干净棉被和吃食。当夜,已经夜深了,我们才被放了出来。李家是回不去了。
婆婆惶惑哭道:「元景惹下这么大的祸事,可怎么办?他可有危险?」我安慰道:「没事的,
娘,好在军中我爹还有些人脉。我来想办法。您别哭坏了眼睛。」我爹是屠户,当了将军后,
也总是技痒,盘下了家门口的一家店铺,杀猪卖肉。这猪肉店铺的生意,极为红火。
店铺后面的一整条街,其实都是我的陪嫁。我爹是最早跟着先皇打江山的,
实在存下了不少的家底,又只有我一个独生女,我的嫁妆很是丰厚。我带着公婆和小叔小姑,
住进了猪肉铺后面的院子里。3李元景被重枷锁着,押解到京城时,已经是一个月后了。
他身穿囚服,低垂着头,被铁链锁着,半蹲在囚车里,看起来又脏又狼狈。
他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,却不知中了什么邪,偏要跑到北地军中,
如今落得个如此凄惨下场。我拿着食盒,去大牢里探监。猪肉铺里现成的猪心猪肺,
我特地煮熟了,带了给他。他看不起屠户,现在也不得不指着屠户来保命。呵,
才华满腹的状元郎,会写缠绵曲子的好郎君。我不由冷笑出了声。
“喂--”我用脚踢了踢他。他没有反应。难道是死了?我拿出篮子里的一碗猪血,
朝他脸上泼了过去。像狗一般瘫在地上的人,终于动了动。「李元景--」「你是谁?」
他终于嘶哑地出了声。是了,他没见过我。我们,是夫妻,也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。
好奇怪尴尬的关系。我冷笑道:「我是许真心,你记得么?自幼跟你订亲,
威烈将军家的独女,许真心。」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。这门婚事,是公公定的。
他根本不愿意娶我。他自幼有才名。他喜欢柔弱有才情的女子,轻盈娇娜的像姜云秀一般,
能做掌中舞。而不是屠户将军家的女儿。其实,他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。也许,
他觉得我粗鄙不堪,面容丑陋。我越想越气,没等到他的回答,就抄起棍子,一棍子,
就打断了他的右腿。4“啊--”李元景的惨叫声响彻了大牢。他捂着腿,疼得在地上打滚。
我下手又狠又准,一铁棍砸下去,他的腿骨定然是折了。“逃婚?看你还再敢不敢逃?
”旁边看着的狱卒,不由哈哈大笑起来,竖起大拇指夸道:“你这小娘子,看着弱不禁风,
可这性子真是爽利。”第二天,状元郎在狱中被原配妻子打断腿的事情,传遍了京城。
皇后听了,乐不可支地对皇上说道:“这李元景是个糊涂的,
把原配夫人丢在京城五年不闻不问,被打断腿也是活该。我看威烈将军家的许娘子是个好的,
嫁给他,真是辱没了。”皇上也觉得好笑,气不由消了大半。
“我记得父皇当年挺喜欢许娘子,差点让她进了宫,只是威烈将军就这么一个独女,不舍得。
还好没进宫,这能把夫君打断腿的母老虎,可怕得很。还是我的皇后温柔端庄,母仪天下,
我当年眼光真好,对你一见倾心。”皇上趁机拉过皇后的手,大加夸赞。
皇后的表弟锦乡侯世子薛道宁也说道:「李元景就是个糊涂蛋,北地这个案子,有蹊跷,
那李元景,不过是个书生,跟那些武官不熟,也不是一派,怕是背了黑锅。」终于,
皇上让刑部仔细核查此案。我爹发动人脉,在军中寻找疑点。李元景的罪名被摘了出来,
他是被嫁祸的。有人将贪墨的账本放在他的书房,可银子却消失不见了。银子去了哪里,
又是谁将罪证放在他的书房呢?他腿断了,革了职。但好在脱了罪名,捡回了一条性命。
我跟公婆去接大牢里的他的时候,他看着我的眼神怨毒至深,恨不得将我拆骨扒皮,
生吞活吃。我敲断了他的腿。他恨我。5我并没有解释什么。他没有见过我,
只因为我屠户之女的身份,就厌恶我至深,从没想过,他逃婚后,我该怎么办。五年来,
我活得像个笑话。可我还是救了他。为了救他出来,我去求了锦乡侯世子薛道宁。
他自幼跟我父亲习武,跟我是极熟悉的。皇后娘娘是他表姐,也帮忙说了情,
这才保下李元景的一条命。我去求薛道宁的时候,他很是不高兴,冷笑道:「这种男人,
你竟然还要救。索性让他死在牢里,你痛痛快快做寡妇,改嫁他人,难道不好?」
我好声好语地求他,他才松口说道:「你欠我个人情,答应我个愿望,我就帮你救他。」
我答应了。一个心愿,换条人命,还是值得的。薛道宁也不会为难我。打断李元景的腿,
也是商量好的计策。丢了军饷,哪怕不是李元景贪墨的,这口气,总是要皇上出的。
其实李元景是状元,虽糊涂,但他也并不蠢。他只是想找个人来恨。这个被恨的人,
他选择了我而已。李家被贴了封条,没有归还,李元景也只能住进了猪肉铺后面的院子里。
他自诩清高,不是还是要在屠户之家栖身?我特意嘱咐了伙计,把生猪拿到院子里来剔肉,
专门恶心给他看。我爹心善,从军中请了个善于接骨的军医,来看他的断腿,日日针灸下药。
但他呢?紧关着房门,根本不愿意见我们。他还是看不起屠户,端着读书之人的架子。
我也不以为意,我忙着呢。我爹这些日子,在军中打听情况,托人照看他,处处是银子。
铺子上的流动资金都抽出来花在了他身上。我拿着算盘在铺子里盘账,
想看看到底花了多少钱。小叔小姑也都懂事,知道是在嫂子的娘家讨生活,寄人篱下,
也在猪肉铺里找能做的活帮忙,从不嫌弃。李元景的为人处世竟还不如两个孩子。
我合上账本,已经深夜了,我揉着又酸又麻的肩膀,刚站起身,却突然而来的一阵眩晕,
差点跌倒在地上。我这才想起,我一直在算账,晚饭放在桌上,根本没顾得上吃。
饭菜已经冷了。我端着打算拿去厨房热一热。刚走出回廊,就听见婆婆的声音。
「你糊涂了不成,你已经有妻子了,真娘模样性情哪点不好,进宫做娘娘都是当得的,
好不容易求着她嫁给你,你却一直犯浑。那姜云秀,我们是不认的,她进不来这个门,
你也别打听了。」「娘,她怀了身孕,那是我的孩子,李家的孩子,难道你们不认?」
「你--」我听到这里,差点晕了过去。他们,有孩子了?听说,出事的时候,
姜云秀丢下李元景,逃得无影无踪。6院中月色清冷,但我的心更冷。李元景,对我来说,
是个挂了丈夫名字的陌生人。但嫁进李家五年,我照顾公婆,养育小叔小姑,
我没有任何错处。他可以不爱我,可以看轻我。但不能羞辱我。他不仅停妻另娶,
还有了私生孩子。处处违反律法。我长叹一口气,转身想回房,却迎面撞上一个男人。
他面容俊美,眼眸含情,正是李元景。「许姑娘--」他开口唤道。他娶了五年的妻子,
他叫她许姑娘。荒谬得我想冷笑。只见他细细打量我,
皱着眉头说道:“你—你跟我想的不一样。”“是了,我是屠户之女,你想象中的女子,
应该是身高八尺,腰如水桶,举着一把杀猪刀,举止粗野,可对?”成亲前,
薛道宁就劝我不要嫁李元景,他说李元景醉了,就是这般跟同窗抱怨这桩婚事的。
气得薛道宁痛揍了他一顿。李元景面色一红,半天喏喏说道:「是我的不对。这些日子,
谢谢你。」他终于想起道了句谢。「不用谢。我是看在爹娘面上。」我回答得客气冷淡。
这话不软不硬,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接。气氛又僵持住了。半响,他又说道:「这些年,
是我做得不对。」他可能也不知道怎么解释。「无妨。我回去了。」我不想跟他纠缠下去,
转身就要回房。「等一下--」他叫住了我。我回首,看着月光下,他那清瘦俊逸的脸。
「许姑娘—不,真娘,云秀她还流落在北地。我知道岳父在北地军中有人脉,
可否帮着寻一寻她?」7李元景屈尊找我聊天,我以为是为了道歉,原来,
竟然是为了姜云秀?我气极反笑了。李元景有点慌,又有些心虚,解释找补道:「真娘,
我知道这个请求,确实难为了你。但是--娘总夸你善良心地好--」我善良,
我善良就要为夫君找他流落在外的女人和孩子?李元景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?
他怎么考上状元的?我听得恶心,转头就走。我真是蠢,就不该对李元景这男人有什么期待。
婆婆信佛,李元景出狱,她想去东山的庙里还愿。我让伙计备了马车,
一家人去了东山的还恩寺。谁能想到,李元景非要跟着一起去。他腿伤未好,一个瘸子,
跟着去纯粹是添乱。可婆婆答应了他。我知道她是有意撮合,想让我们有时间相处。
可覆水难收,我俩之间的问题,不是相处就能解决。何况,还有个下落未明的姜云秀,
和她肚子中的孩子。还有那五年的委屈时光。我把马车帘掀开一条缝,瞧着窗外的景色,
并不说话。李元景打破了尴尬,说道:「爹娘经常夸你。每次写信来,
总是洋洋洒洒地写上好多。我本来以为不尽不实,却没想到—你比我想象中好看多了,我,
我之前是偏见--」「爹娘是谬赞了。错把鱼眼珠看成了珍珠。」我其实讽刺他。他眼瞎。
他也不恼,说道:「真娘,妹妹写得一手好字,我问起来,她竟说是你手把手教的。